慢慢

记〈天涯客〉〈七爷〉——

壹   有道是万物皆虚空

《天涯客》——

江湖么,走到哪都有是非。朝堂是个名利场,江湖便是个是非场。有人总想不明白这件事,好像仗剑骑马走天涯是件多了不起的事似的,临死都念叨着。

周絮——他想,人如浮萍,身如柳絮。

苍茫世道,三山六水,什么样的人能孓然一身,满不在乎地踽踽独行于天地间,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什么都不着急呢?

却又不是淡漠——他有喜怒哀乐,可那情绪来的快去得也快,一闪便过去了,眨眼之后,好像又什么都不记得了。

高崇将慈睦大师让到首席,自己居次,周子舒缩在人群里,只听旁边一个少年忽然感慨一声,说道:“若有朝一日,我当如他。”

西楚霸王项羽见始皇帝仪仗,张口便道“彼可取而代也”,光武帝刘秀年幼时,也曾这样痴痴傻傻地感慨过“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如阴丽华”。这世间人海茫茫,哪个不想脱颖而出,轰轰烈烈地做一世英雄呢?

少年正是好韶光,谁不曾这样仰望着某一个影子,咬牙握拳地说一句“有朝一日,我当如他”?

天下我傍,生杀予夺。

可风光无两了,又怎么样呢?

周子舒师尊早逝,四季庄群龙无首,那担子就那么压在了他这大师兄的肩膀上——可大师兄又能有多大呢?那一年满打满算,他也不过才过十五

当今皇上十五岁时还在百般隐忍韬光养晦,南宁王十五岁时还在花天酒地地揣着明白当糊涂,就是那眼下叫中原武林传得神乎其神的南疆大巫,十五岁时,也不过是个异乡为质、满腔愤懑却无可奈何的孩子啊。

幸好,我还没到特别喜欢你——

凉雨知秋、青梧老死,一宿苦寒欺薄衾,几番世道蹉跎... ...也不过一声“相见恨晚”。

“我那时候特别恨我爹娘,便和他们赌气,我爹跟我说‘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等到长大了再要用功便晚了。我想,等长大了再要偷鸟蛋打弹珠,可也晚了呀。”

温客行话音顿住,将“晚了”两个字含在嘴里,又重复了一遍,像是刻意咀嚼那种苦涩一样,然后勾过了周子舒的脖子,抱住他,就像个身体发育过了头、心却还幼稚着的大孩子,满是委屈地抱住他。

然后她抬起头,望向温客行消失的方向,忽然就想起了他那被雨淋湿了的后背,肩膀宽阔而端正,晃也不晃地一个人在雨中疾步而行,不肯等她一步。他身边空荡荡的,然而目不斜视地走过,像是已经踽踽独行了不知多远的路。

就也有些觉得他可怜起来。

只是觉得同病相怜也好,怎么样也好... ...可那人竟也只是给昙花一现的过客,三两年,可不是倏地一闪,便没了么?

那西陵之下,冷风吹雨,房中烟花明灭至末路,竟已剪不堪剪。天下有谁能得即高歌失即休,今朝有酒今朝醉?

你能么?

他想自己可真算没出息了,清风剑派的祖训便是“剑在人在,剑断人亡,匡扶大义,斩妖除魔”,如今他长剑已折,自己也恐怕被当成了和邪魔歪道一路的,那倒也无所谓,曹蔚宁向来觉得自己不算是,经天纬地、跺一跺脚武林震三震的大人物,凡事对得起良心,无愧于心便罢了。

他只看见周兄积德行善,可见顾湘一个瘦瘦小小的柔弱姑娘,尚且拼命保护着张家的孩子,反而是这些名宿正道们苦苦相逼。

什么是正,什么又是邪呢?曹蔚宁自来最大的优点,便是想得开。

清风剑派教他的是善恶之道,并没有教给他名利之道。那么若是别人都说他不好,都说他是误入歧途自甘堕落,怎么办呢?曹蔚宁想了想,觉得心里也挺难受,可难受归难受,他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只得浑浑噩噩地想,不说我好,那也就算了吧,反正各人过各人的日子,谁也碍不着谁,只是... ...好像有点对不起师父和师叔。

世代相交,不过尔虞我诈,萍水相逢,却能相依为命。

原来... ...这世道上,正邪不两立,不是说着玩的。他是正道,她是邪道,便注定不能在一起,这就是规矩。规矩是世上大多数人定下,并且遵从的,想要违抗,便非得有能耐,豁出去,和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人舍生忘死地较量一番不可。

《七爷》——

这世道就如那残红遍地的暮春,局中人叫乱花迷了眼,看不见那张牙舞爪而来的苦夏。上无明君,下无贤臣,而他纵然转世而来,也不过无权无势的一个毛孩子,一声南宁王爷加身,却和那穿金戴银的伶人木偶没什么区别。

具是无可奈何。

入宫和周太傅读书,太傅教的第一件事,便是人读书,是要读什么,不说黄金屋,也不是颜如玉,而是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周太傅只是照本宣科,自己明不明白两说,可这些东西,却是已经浸入了景北渊骨子里的东西。

天无私覆,地无私载,日月无私照,圣人无私利。

景七一笑:“京城大了去,好玩的东西有的是,若论吃喝玩乐本事,全京城我敢属第二。”

乌溪奇道:“第一是谁?”

景七但笑不语。

第一?天子之下,谁敢称第一?

他想原来这和他们那里过节的时候,族里的少女们唱歌跳舞、甚至有大胆的向心仪的少年们示爱是不一样的。因为族人们看着她们的目光都是和善的,像父亲、像兄弟、像爱人,尊重她们,被她们带动得一起快乐起来。

不像这里。

他觉得那些台上千娇百媚的姑娘们也是可怜的,因为别人轻慢她们,她们自己也轻慢自己。

这兰堂其实一点也不风雅。

那么一瞬间,赫连翊忽然想把这个人抱进怀里,忽然想把心里身上压的家国天下全部抛开不计,不再思之望之不敢相亲。他想说往后世间风刀霜剑,有我尽替你挡了,这一生一世只一人,哪怕不要这三山六水的万里王土。

凤吹声如隔彩霞,不知墙外是谁家。各人有各人的牵挂,各人有各人的执着。景北渊机关算尽,不是为了赫连翊,赫连翊潜心谋划,也不是为了景北渊。那心中的情愫实在太过清浅,风一吹便尽去不计,听声迷离,然而墙外如天外,是无论如何,也不可抵达之地。

赫连翊那一刻脸上灰败和疲惫,景七看得分明,三百年间,再没人能比他更了解这男人,只是... ...景七自嘲地想,若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枷锁,那多半,他和赫连翊始终没被锁在一副链子上。

世事一场大梦,人间几度秋凉,三百年爱憎呼啸而过,从始而终,如须臾弹指,红颜云鬓都成了枯骨,剑胆琴心化作了飞灰。

六十三年三生石畔落拓客,六十三年冥思苦想,方才知道,原来三生石上,是没有字的。那所谓缘定几生,岂不荒谬?

这世间不变处,只有无常而已。

只有... ...无常而已。

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可总有那么多痴心儿女,想着那么一个千里之外的人,心中藏之,寤寐思服,梦回思之,思之如狂。

因初生牛犊,不怕这猛于虎的世道,始终相信有那么一天,能返回山林自然,逃脱人世樊笼。很多人,很多年以后,叫荒芜的阊阖风吹散了少年踌躇,心中磐石竟成沙硕,轻一碰,便散了。

有多少人能死不退缩、死不回头、死不相让呢?

若真能,便是老天也要顺了他的意的。然而这道理,大部分人,却是不明白的。

景七伸手,从裂口粗瓷的茶碗里蘸了些水,细长的手指,在桌上重写了个“景”字,道:“日出东方,天光四起,山重山,渐可攀,皇头差一点,脚下满京华,可进而不可退也,大人这字若问前程,则虽艰难险阻,亦贵不可言。”

赫连翊轻笑一声,眼角却没有笑纹,压低了声音问道:“我若... ...偏要问姻缘呢?”

景七摇摇头,轻笑道:“这是个无缘字,若有三生缘定,那岂不是虚‘影’一场,大人不用问我,自己心里有数。”

乌溪皱眉:“我不是小孩子。”

景七敷衍地点头道:“嗯嗯,不小了,正是全盛红颜子,无计多情无计愁的时候,哎呀——”他学着戏子的腔调哼哼唧唧地唱起来。

人世繁复,不可深思。深思即是苦。

能一壶浊酒、大梦浮生者,是大智者,也须得有大福气。

可叹白无常徘徊阴间千百年,见惯红尘魂魄飘摇而过,却仍是不明白——人心最可怕处,无外乎“”无中生有、以己度人”几个字,赫连翊和景北渊,一个多疑一个多心,真真假假间,恐怕自己都分辨不出自己是真心还是假意。痴心的那个自顾自的痴心,疑心的那个,也自顾自地疑心。

崔英书怔怔地望着仿佛地府来客般的赫连钊,只听他冷笑道:“当年算计死他,活该今日替他卖命。”

                          贰   不过是孤影照惊鸿

先看的《天涯客》,再看的《七爷》。之前看到有人评论说,觉得乌溪和景七没有什么CP感,不像温客行和周子舒。看完七爷之后觉得,乌溪和七爷是互补的,七爷有七窍玲珑心,在京城的步步为营里泡大的,乌溪的坦率真诚大概是他心头的一点朱砂,是京师郊外的那一处世外桃源。周子舒看腻了京城里尔虞我诈,他一双手多少血污,还有师弟的死,沉沉压在这个人心上许多年,大概是很孤独的,温客行也是孤独的,他们是两个孤独的人一起取暖。
后来看到太子殿下其实是对北渊有意的,忽然就觉得,一个人心上其实很难放两件事。
看P大好些书,只觉得那些主角们心上都是明晃晃的一件事——我要尽了我该尽的职责,然后好生过我的日子,最好有个爱人。
赫连翊心里有过一个北渊的影子,但他心里更是重重放着家国天下的,我敬佩这种人,但这类人到头来往往孤独,他的野心太大,心上很难再完完整整地放下一个人。
说到这就想起长庚和子熹,他们也是心里放着家国天下的人,但那只是因为保江山太平是一个大将军的职责所在,而令四海清平则是一个人想让他的大将军不用再冒生命之险而生生揽下的事,他们没有野心,他们最深心底的渴求不过都是一个院子一个人一生一世一清平而已。
但赫连翊不一样,大概他之后掌握天下生杀权柄,为天下主,心里已经被江山塞得满满的,他也曾有过“我什么都不要,只想要眼前这个人”这样任性却深情的想法,但只一瞬间,便知不可得。
若是真心喜欢,大概都生出过“我只要这个人,旁的皆身外之物,我全不要了。”这样的心思吧。
只是,到底还是差了一点。
周子舒想要平淡自由,温客行最后也只是想要和阿絮厮守一生,他们的心都只给一个人,了却了自己作为臣子、子女该做的事,而后便是一心一意了。
看到苏青鸾出场就猜到了她铁定是长得像北渊才能入太子的眼,但是这么一想更加唏嘘了。
太子心心念念的正主就在眼前,可是碰不得要不得,因为他是太子,要娶太子正妃,要承天下大统,如何去走那独木桥。
可是转念一想,太子虽是喜欢的,可是前世景七满心满眼的都是他,深成执念,最后还不是落了个孤身入黄泉的下场,在三生石边苦等三百年,历六世轮回,才恍然顿悟,放下执念。
到头来,倒是想问太子殿下一句,坐拥江山却失去了这个人,值不值得。
景七说他其实从来不了解赫连翊,多疑是他从小在深宫摸爬滚打出来的习性,他手握天下权柄,不肖细想也知道有多少人盯着他手里的江山,高处不胜寒,又怎信得过什么所谓真心,简直虚无缥缈。
所以周子舒才说“江湖是个是非场,朝堂是个名利场”吧。他们一行人,哪个不说枕着锦衣玉食出生的,但哪个又不是踩着鲜血淋淋过来的。
《七爷》说的是朝堂,基调太压抑了,唯一的乐处不过是直愣愣的乌溪一点不懂拐弯的心意。《天涯客》说的是江湖,这个江湖跟我往前五六年还在读闲书,不知什么是忧愁的年纪,摇头晃脑地背着“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那时候心里的江湖太不一样。
小时候看还珠格格,特别羡慕小燕子,活的多潇洒啊,她身上有那种仗剑走天涯的江湖气。后来看倚天屠龙记,感觉武林江湖真是豪迈,不知道自己前几世是不是有某一世也是个侠女。
总之,就是很向往江湖,一把剑一壶酒一个人,翻身上马,走走停停行侠仗义之间,就把大江南北逛了个遍。
但天涯客的江湖总让人感觉灰蒙蒙的。
周子舒拖着半身武功和半身伤,一个人看江南好风光,只觉得活着怎么这样孤单,奔走了半生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要说是为这太平天下,他做了多少肮脏事,被师弟哭喊着问道“你不怕有报应吗”,怕的,怎么不怕,可是有什么办法,天下不可不平,人不可不杀。总要有人去做的。可是做了之后,太平之后呢?
有时候真不知道活着有什么意义。
其实多数时候的江湖都是这样的吧,只有少数清明的人看的明白江湖背后其实是一方囹圄,可清明的人大多是历经苦楚方知世上什么是最值得留恋的,再不愿入世纠缠,还不如两人一张棉被来的温暖恣意。
结局都是好的,可是看完总叫人心里唏嘘,叹一句世事无常,能得一人心长相厮守,竟是这世上第一等的难事。不知道我们都要经历多少苦难,才能遇到那个一心一意的人。
已经遇到的,万要珍惜啊。

看过P大好多书了,从镇魂开始,杀破狼,大哥,六爻,山河表里,默读,烈火浇愁,再到天涯客和七爷,真的喜欢P大,动人的不只是爱情,而且那些人身处各种不得已的情境,依旧做的是自己。
P大笔下的几乎都是大人物,安定侯、雁亲王、南宁王,个个是王侯将相,再说大巫、还有我扶摇派掌门是出入剑神域的人等等,他们哪个不是举世无双的。要说他们为什么厉害,大概都是心志坚定的人吧。
天涯客和七爷是P大早期的作品,跟烈火浇愁相比,其实不那么出彩,但是故事依旧精彩得不得了,我拍案叫好。你能看到她方方面面的进步就像读者也跟着她一起进步一样。
她大概才真的是写出了自己的世界的人。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应该是这样的,数年如一日地坚持做某一件事,然后你蓦然回首,会发现,这些年来其实我也做了不少事情了。
都是要循序渐进的——送给2019的自己,希望自己看清些,坚定些。
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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